“我覺得沒有比打‘摜蛋’更有意思的娛樂了，就打摜蛋吧！”李星在說這話的時候，有意掃了一眼大伙的表情。見沒人反對又補充說，“以后我們幾個在一起時都打摜蛋了，這樣好玩。”
　　 他是個說話有分量的人。分量主要來自他受人尊敬的官位。與其他人相比，他的意見基本能得到大家的認(rèn)可。誰叫我們是哥們兒呢？二三十年前，我們年紀(jì)輕輕時，從家鄉(xiāng)一同入伍來外省坐的是同一列火車的同一節(jié)車廂，到的又是同一支部隊。更關(guān)鍵的是彼此還常有來往，轉(zhuǎn)業(yè)退伍后又都把家安在了同一個城市。
　　 我們湊在一起從不會賭博。有時即便再無聊時，也不去做那些邪門歪道的傻事，唯一的愛好就是一門心思地只打個雙扣，罷了吃頓花不了幾個錢的便飯，然后回家，僅此而已。這也是我們多年來養(yǎng)成的習(xí)慣。
　　 從內(nèi)心來說，打雙扣是我的最愛，也是我唯一拿得出手的愛好，關(guān)于這點是得到了大家一致認(rèn)可的。既然德高望重的李星先開口給這天的活動項目做了定奪，出于對他的尊重，我不好再表示出什么異議來，只隨便說了一句我還不會打呢？坐在一旁的牛瑞柱、烏柒會不會打摜蛋，我并不知道，我們四個也還沒在一起切磋過。他倆沒發(fā)聲。
　　 “這樣吧，我與老王打，我?guī)??！甭渥鶗r李星坐到了我的對面，算是給了我莫大的榮譽。剩下的兩人則自然配了一對。牛瑞柱戴在左手腕上的那塊價值不菲的手表碰到了桌面就發(fā)出咣當(dāng)一聲響，他故意拉扯袖口給了一個心疼的暗示。我們都看到了他在“不經(jīng)意間”展示出來的這個小動作。
　　 “‘摜蛋’很好的結(jié)合了雙扣、升級、拱豬的打法，現(xiàn)在到處都在‘摜蛋’，還比較時髦?！弊聛砻茣r，牛瑞柱隨心所欲地如是說。看得出來這種配對合乎他的心意，我從他說話的口氣間已感覺到了。
　　 這家伙鬼靈精，畢竟是個做生意的商人，哪像我是個一目了然的人呢！我心里想著，同時裝出一副莫須有的深沉來。
　　 要說這牛瑞柱，那可真是個牛人。他先天就有做生意的頭腦，總是有先人一步的眼力，思維方式也有異于常人。新兵一入伍，我們就在一起了，他說當(dāng)兵前自己是個“鴨客子”。我知道，鴨客子這行當(dāng)就是利用農(nóng)村的閑置資源，走四方去放鴨子，靠鴨子多產(chǎn)蛋來掙錢?？上夷菚r只有羨慕的份，多好的愿望啊根本無法實現(xiàn)。他把自家鴨子下的蛋賣斷了種，為此攢下了不少的錢。在我們新兵連，人人都知道他有錢，也最會享受地花銷。三年義務(wù)兵服滿后，部隊要留他，他死活不肯。這不，退伍回老家后不久，又返回駐地做起了皮草生意——結(jié)果發(fā)了，他是我們這些生活在這個城市的外鄉(xiāng)人中最有錢的一個，平時他最愛來找我們玩耍。別看他雖有錢，卻也沒大方到哪去，每次打撲克一結(jié)束，他幾乎都要抽身離去。有人忍不住就當(dāng)面奚落他，牛老板，你又要遛了？大家認(rèn)為要讓有錢的牛老板請頓客，比三年逢個閨臘月還難……他便邊走邊反唇相譏地說，又不是沒請過，上次才請了，下次吧。當(dāng)然，也有人等他走遠(yuǎn)了，就在私底下說，他掙的錢都花在他喜歡的女人身上了。不過，他就是太胖了，不然屁股后面跟來的女人還會更多。
　　 他胖的有些張張揚揚。聽說有次在老家過年，他去逗一個小男孩，把對方逼急了，那小孩就說，我不跟肥豬玩，那把他氣的……
　　 今天的召集人就是他。也許他是想用此機會改變一下在大伙心中的形象，這也說不準(zhǔn)。反正他召集的人都來了，無疑大家是給了他這個面子的?！昂镁脹]聚了，我也知道你們都無聊得很，不如哥幾個湊在一起娛樂一下，消消悶！”他打電話邀約大家時都是這樣說的。
　　 大家也都沒事，覺得單個過日子有些孤獨寂寞，卻苦于沒人出來當(dāng)這個挑頭的人把彼此召集攏。既然有人心領(lǐng)神會地出來招呼了，大家便爽快地答應(yīng)了。都是軍人，約好的時間沒一個拉垮的。
　　 烏柒轉(zhuǎn)業(yè)時沒能去到一個好單位。我與他一樣都是服役十三年的志愿兵，在等級森嚴(yán)的部隊里不可能與干部享受同等的待遇，就盼在“第二次投胎”時能投個好胎——凡當(dāng)過兵的人，誰都知道這“第二次投胎”是啥意思，所以我倆在轉(zhuǎn)業(yè)時都拼了老命要朝待遇有保障、上班不必早出晚歸、還要有住房的那種好單位里鉆，結(jié)果我們都沒如愿——我們?nèi)サ亩际瞧髽I(yè)。只他一人去的是私企，聽說當(dāng)時待遇還可以，就是沒自己的時間。這不越往后走，那家風(fēng)光過一時的私企還是倒閉了。企業(yè)倒閉了，他也因此閑了下來；我去的是一家國企，雖有些穩(wěn)當(dāng)，卻不死不活的好不了，到手的工資少得可憐，唯一的好處就是時間卡的不死，順便找個理由就能出來。我們哥幾個在一起的時間就是這樣得來的?！皢挝徊缓茫€不在時間上占點便宜，那豈不是虧大了？”他們這樣勸慰我。
　　 “有點感覺了沒有？”打了幾把，我好像仍摸不著邊，這從牌桌上的實際效果就能看出端倪了，對方已升到“九”的位置了，我們的“二”都還沒打過。盡管如此，李星還是和顏悅色地問我，自始至終他都絲毫沒責(zé)怪過我，連一句責(zé)怪的話都沒說過。
　　 一看越來越拉大的比分，我心里有點兒不是滋味了。人都有自知之明嘛，我覺得是自己拖了人家的后腿。
　　 “老王，不急，慢慢來。今天你主要是學(xué)技術(shù)。我們大伙在一起也主要是消磨時間。”李星又開始安慰我。不過，此刻的我把注意力全集中到了撲克牌的組合上，覺得這復(fù)雜的組合實在不能省心，而沒直接應(yīng)答他的話。
　　 “老牛，你有多重？”牛瑞柱粗重而不均勻的呼吸聲，讓在場的人聽了都有些難受，等摸完牌后，烏柒忍不住問他。
　　 “多重？又沒占你的體重?！迸Ｈ鹬瓦@牛脾氣，雖嘴上不饒人——這都是他不羈的性格使然，大伙都能理解，但當(dāng)他煙癮發(fā)作拿出煙來抽時，還是把“中華”給每人散了一支。不過在點煙抽的時候，他又有些自我了，用自己的雕鋼打火機只給自己的煙點上了火，隨即又把那“寶貝”揣回到兜里。其他人就不再管了。
　　 在散開來的煙霧中，他炫耀似的說：“本人就是太胖了，不然……”他盯在桌面上的眼睛迅速捕捉到了機會，甩出一個“炸彈”來，在大家無力反擊的情況下就此脫手。他拿了第一名。
　　 煙霧在升騰，于繚繞的霧靄中，他說：“我最近中意了一個身材火辣的女孩，她嬌小苗條的身材正好可以彌補我肥胖身體的遺憾。我?guī)状巫非笏?，她都嫌我太胖。今早我又約她出來玩，你們猜她說啥了？她說把體重減了再來找我……媽媽的?！?br />　　 “原來如此?！睘跗饪偹愦×朔磽襞Ｈ鹬臋C會，“我說嘛，牛老板今天怎么這么爽快，居然當(dāng)起了召集人。原來是被漂亮女人拋棄了，才來我們這里找樂子呢！”
　　 “也不全是哈。不然光棍漢一個在家干嗎呢！”他一改嘴硬的毛病，嘿嘿笑道。
　　 “那娘兒們提沒提要你減去多少斤，才可能與你有下文？”李星淡然地問道。他這人對男女之事不感興趣的德行是誰都知道的，也沒人聽到過他有什么緋聞?？缮硖庍@悠閑的娛樂場合，完全不摻言也不合適。
　　 “她說了。還有硬性指標(biāo)呢，她說在一個禮拜之內(nèi)，至少要減去十公斤，不然沒得談……”
　　 “你的體重數(shù)在她那兒有檔案？”烏柒也加入了進來。畢竟閑聊嘛，又沒個正經(jīng)的。
　　 “這倒沒有。她說，想好了，我們就去稱體重，找個見證人來見證，然后開始減肥。我試過了，她可是個說話算數(shù)的狠角色?！?br />　　 “你就真有那么喜歡她嗎？你想過沒有，依你現(xiàn)在身高不足一米七，一百八十斤的體重，如果以一個禮拜的快速減肥法，對身體的傷害有多大？她的條件也太苛刻了吧！我懷疑你一定是單相思了。”借洗牌的機會，李星做出了自己的分析與判斷。
　　 “我也想試試，看看自己到底有多愛她。我已心甘情愿地接受了她的條件。我想從明天就開始。越快越好，怕夜長夢多得不到她?！?br />　　 “那你了解她嗎？”我提出了我的問題，是想提醒他愛情不是兒戲，做事需謹(jǐn)慎。
　　 “我們也才認(rèn)識不久。你不知道她有多漂亮，我估計是男人見了都會喜歡上她的?！?br />　　 “現(xiàn)在你身上有沒有什么怪?。俊毕肓艘魂囍?，烏柒擔(dān)心地問道，他的問題讓牛瑞柱陷入了沉思。
　　 “怪?。慨?dāng)然有了。我血壓高，還有糖尿病。不過這些病在火熱的愛情面前都不算個病。只是我有點兒擔(dān)心在美食面前，我會失去對嘴巴的管控能力。不過我想好了。我打算以我手上戴著的這塊傳家寶的手表為賭注，來賭我減肥成功。只要得到她，我豁出去了也愿意，損失一塊表又算得了什么？”
　　 “拿你的表來給我看看？”李星從牛瑞柱手上接過了那塊沉甸甸的手表仔細(xì)端詳。要不是有這樣的機會，敢說人人都不會有這眼福。以前，就聽別人說過他的表很值錢，可誰也沒看過它。是他根本就沒要拿它來讓大伙參觀的意思。
　　 除牛瑞柱外，我們仨把瞪大的眼睛都投注到了那塊神秘的手表上。只見它發(fā)亮的里和外，透出一種高端大氣上檔次的尊貴儀容。再側(cè)耳細(xì)聽它發(fā)出來的聲音，聲聲鏗鏘有力，清脆悅耳。
　　 “這是從爺爺那輩人留下來的。我們家以前是做布匹生意的，生意做到了東南亞的很多國家，這塊表就是爺爺從瑞士帶回來的，聽說當(dāng)時花去了他的很多銀子。后來家道中落，只有這塊表保留了下來，其他都如過眼云煙?！迸Ｈ鹬┵┒劦恼Z調(diào)里，透出了世事的寒涼。
　　 “那你打算要我們做些什么呢？”我主動問他。
　　 我想把手表押給你們?nèi)齻€。讓你們仨在這七天時間里與我共度，每天都做我減重的見證人，不然我會堅持不下去的。如果我的減肥不成功，損失的就不光是沒有得到她的愛情，還有這塊具有傳家寶意義的手表。到時，你們可以隨便處置它，那是你們的權(quán)利。對于我來說，沒了這塊手表，雖令我傷心，但從另外一個方面說，它可能會警示我，凡事都要做最大的努力，不然失敗了活該。不過，我希望你們給我信心，最大的信心。
　　 沉默。大家一時都沒話說。
　　 “你如果真有決心減肥，就把表押給老王與老烏他們吧。三個人只一塊手表，到時也不好分配”李星釋放出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后，又繼續(xù)說，“不過，我覺得減肥是為自己好。你不要把減肥的意義指向一個與你打賭的那個娘們，靠這樣獲得的愛情也沒意義。當(dāng)然，我們一有時間也會來陪伴你的?！?br />　　 我與烏柒仍沒立即發(fā)話。也許我們都在回味李星說的話，反正我是這樣想的。不過，我已在心里做出要幫幫他的決定了。
　　 牛瑞柱把手表從手上脫下來，神情凝重地端詳了它很久，然后放在臉上親了一下，最后自語道：“但愿我不會失去你！”然后把它交給我，被我推脫了?！斑@么好的表還沒人要？”他又把手表交到了烏柒的手上。
　　 “那我就暫替你保管一下！一個禮拜以后你就來取！”烏柒看了一眼大家，把手表收下了。
　　 接下來的一個禮拜，是我們見證牛瑞柱老戰(zhàn)友要展現(xiàn)堅強毅力的神奇時刻。說真的，我們每個人心里都有一桿秤，七天時間要減掉十公斤是很難辦到的事情。尤其對他這種疾病纏身的人來說，弄不好還會要了老命。他既然已下了堅定的決心，我們也就隨了他。
　　 以前，他每頓的進食量簡直有些嚇人。有次戰(zhàn)友一年一度的聚會，連同家屬一共坐滿了五桌，大伙可都見證了他的海量。酒過三巡后，他與我們一個多年未見面的戰(zhàn)友扛上了，他們的賭注是吃家鄉(xiāng)的肉坨子——也有人叫肉墩子，賭資是獲勝者獎一萬元現(xiàn)金。用五花肉做成的肉坨子是故鄉(xiāng)的一道最可口的名菜。殺了年豬的主人請客，觀察他舍得還是舍不得，關(guān)鍵看他會不會在肉坨子的用料上偷工減料。像舍得的人家做出來的肉坨子是四方四齊的——它的長與寬都與大人的三手指差不多。即便在最困難時期，村里的大人們最多也只能吃上兩坨就算很了不起的人了，實在膩得很。
　　 他們打賭的那天，賭注就是吃家鄉(xiāng)最正宗的肉坨子。兩人輪番比賽著吃，看得圍觀的人都目瞪口呆。結(jié)果對手只吃了四坨肉就敗下陣來，而我們的牛人——牛瑞柱戰(zhàn)友，把八坨全吃下，還屁事沒有。他還想有所突破，硬是被大伙給喝住了。“不能再吃了，身體會受不了的。”有人在人群中發(fā)出強有力的吼聲，他則不緊不慢地回答說：“不是錢的事，而是捍衛(wèi)榮譽！”他也的確不缺錢。
　　 平時他說得最多的話是一個人什么都可以愧疚，就是不能愧疚吃的。倘若要是有一次餓肚子的時候，他準(zhǔn)會一萬個不答應(yīng)。他這人就是胃口好、貪吃、消化也快——他把吃得喝多視為自己身體好的標(biāo)志。不然，他也不會那樣的奇胖，更不會被他喜歡的女人用吃食來拿捏的。
　　 誰叫他單方面就對那娘兒們一見鐘情了呢？
　　 打賭開始的第一天，大家推舉公司事情少、算是比較悠閑的我第一個出場，其他能作陪的盡量來作陪。他比我先到，等我們都到了后卡時就開始了。
　　 圓山茶餐廳位于這個小縣城主干道的一側(cè)，這是一個戰(zhàn)友下了崗的家屬再就業(yè)的場所。他選擇這處租金低，地理位置不算很偏的地方，雖然招不來熱鬧的人群，靠著我們戰(zhàn)友，以及戰(zhàn)友的熟人的救濟，總算還可以勉強維持?？此馄D難的樣子，盡管每次都禮讓，大家還是把錢放在了那里才走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