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
　　 無論是誰的生命，似乎都充滿了苦惱、忙碌和掙扎。可是，這世上千千萬萬的人，卻都熱愛著他們的生命。這世界豈不矛盾？
　　 這天中午，她下班走在回家的路上，天空是一片澄凈的藍，太陽把那片藍照射得明亮而耀眼。抬頭看著天空，看著那幾片云的飄蕩與游移，心里洋溢著一種屬于青春的、屬于陽光的、屬于天空般遼闊的喜悅。這喜悅的情緒下課后的輕松帶給她的。這種天氣，這陽光，這云層，這初夏的微風——讓她歡欣。何況，今天又是一個特別喜悅的日子！又發(fā)現(xiàn)了那個每天在這兒等她的男孩子。瘦高個兒，一身藍卡其布制服，扶著一輛腳踏車。這是他給她的全部印象，因為她從不敢正眼去打量他。
　　 自從上個月中旬起，這男孩就開始等她了。可是，只有一次，他鼓起勇氣上來和她說話。他彷佛報了自己的名字，并說了請求交友一類的話，但她一句都沒聽清楚。只記得他那張脹得通紅的黝黑又孩子氣的臉。她倉促地逃開了。而他也紅著臉退到一邊。這以后，他每天總在這兒等她，但并不跟蹤她，也不和她說話，只默默的望著她走過去。
　　 有一天，他終于大膽地敲開了她家的門，手里拿著一束花，開門的是媽媽。
　　 “你找誰？”
　　 “我找你女兒，我想跟她交朋友?！?br />　　 “她同意了嗎？”
　　 “我還沒有跟她說?！?br />　　 “她不在家?！蹦赣H沒有讓他進門。母親看他長得不夠踏實。
　　 從此她再也沒有見過他。
　　 今天她下班一進門，開門的是媽媽委托給她介紹男朋友的女人。
　　 她真地無法想象，母親三天兩頭找人給她介紹男朋友。究竟母親為什么要急著給她找男朋友，她弄不明白。她才二十歲，難道媽媽深怕她找不下婆家？
　　
　　 來家里的這個女人，是標準的三姑六婆型的女人。每天最主要的工作是到每個人家里去串門，然后再搬弄口舌是非。小悅對她行了禮。
　　 走進客廳，看到父親正背著兩只手，在客廳里走來走去。父親個子中等，年輕時是個標準的中國美男子，眉清目秀，唇紅齒白。從工作起，就習慣性地穿著一身中山裝，一副領(lǐng)導的派頭，直到現(xiàn)在不變。他是一名中層領(lǐng)導，每天來家里找他辦事的人絡繹不絕。
　　 客廳里坐著一名陌生男子，父親跟他聊了一會兒。沒有話題了，就做出思考什么問題的樣子。她回來后，父親立馬離開去上班了。
　　 那名男子坐在沙發(fā)上。她只看到他一身黑。黑衣服、黑頭發(fā)、皮膚也是一抹的黑。她奇怪，從哪兒弄來這樣的一個“非洲人”？難道是剛從煤窯出來，來不及收拾？
　　 她沒有心思跟他相親。
　　 “你回來了？”非洲人看到她說。
　　 “哦，我要去吃飯?！彼x開了客廳。
　　 客廳只留下非洲人。
　　 直到她吃過飯，媒婆問她：“怎么樣？”
　　 她搖頭。
　　 媒婆只好領(lǐng)著非洲人走了。媒婆已經(jīng)習慣她的搖頭拒絕。
　　 “媽媽，你女兒在你眼里是不是老大難，嫁不出去了？你著急得把非洲人領(lǐng)到家里了。”她跟母親說。
　　 “我的心肝寶貝，媽媽是怕你錯過好人家?！?br />　　 “今天這個非洲人我寧愿錯過?！?br />　　 晚上父親下班回來問母親：“小悅對中午那個人評價如何？”
　　 “她不喜歡那個非洲人?！?br />　　 “非洲人？”
　　 “就是中午的那個人?！?br />　　 “我看那個人本分，像個過日子的人。”
　　 “爸爸，本分、過日子的人就是你眼里的女婿？”
　　 “難道這個條件不符合你的擇偶標準嗎？”
　　 她雖然不能說自己已經(jīng)名花有主。那個在她眼里帥氣的男子，早已占據(jù)她的心。她說什么也不會答應父親的擇偶條件。
　　 吃過飯，母親到她房里說：“媽媽不會強迫你找那個非……什么人，媽媽只是……”
　　 “只是怕我錯過好人家。”她替母親說道。
　　 “你萍姨說，今天這個不行，明天晚上她會給你帶來一個更優(yōu)秀的，你一定滿意?！?br />　　 她真佩服母親對她婚事的執(zhí)著。
　　 窗外，天空已由粉紅色變成絳紫色，黑暗漸漸地近了。
　　 第二天早上，早上的陽光從窗簾的隙縫里射了進來，在室內(nèi)緩緩的移動，移上了她的嘴唇，移到了她的臉頰，終于映在她那低闔著的睫毛上了。門口有腳步聲走近，那細碎的、安詳?shù)哪_步聲，那輕盈的、小心的腳步聲。母親一定怕吵醒了她！她睜大眼睛，沒來由的喊了一聲：“媽！”腳步聲停住了，房門被推開，母親站在房門口，笑盈盈的望著她。“醒了嗎？怎么不多睡一下？今天周日，盡可以睡個夠。昨晚，你看書看的很晚了，現(xiàn)在何不多睡一下？”
　　 “媽！你進來！”小悅懶洋洋地倚在枕上，仍然像個任性而矯情的孩子。衛(wèi)太太關(guān)上了房門，坐在床沿上，她溫柔的、寵愛的、親昵的用手摸了摸小悅的下巴，問：“你又有什么事？”衛(wèi)太太年輕是個美人，已經(jīng)是知天命的年齡，看上去還是很美。那對秀麗的眼睛，黑黑的眉毛，那挺直的鼻梁，身材雖已發(fā)胖，卻仍看得出昔日輪廓，能看出年輕時代的母親一定是個美人，而且，女兒長相和她依稀相似。
　　 “媽，昨天那個非洲人你推了嗎？”
　　 “推了?！?br />　　 “這還差不多，媽，你還是我的好媽媽。”她撒嬌地撲進母親懷里。母親在她眼里除了每天給她安排相親讓她頭疼之外，其余母親在她眼里對她是百依百順的，從小她被母親打扮的漂漂亮亮，她要什么，母親都會滿足她，她的學習母親從來不過問，使她從沒有因為功課有壓力。之所以她的成長是在很輕松的環(huán)境下度過的。
　　 “小悅，今天下午下班回來，不要找朋友玩?！?br />　　 “媽，晚上有事？”
　　 “哦，你萍姨又給你介紹一個。”
　　 “噢，萍姨手里男的這么多？”她猛然抬頭望著母親不解地說。
　　 “你萍姨社交廣?！?br />　　 “媽，你能不能歇歇了，我還想再深造，你怎么就要急著把我嫁出去?！?br />　　 “媽，不是讓你立即結(jié)婚，有合適的就處，不然......"
　　 夏季的風，吹散了她的頭發(fā)，黃昏的晚霞，堆在遙遠的天邊，映紅了天，映紅了地，也映紅了她的面頰。
　　 因為媽媽早上的囑咐，下了班不能去找同學玩，只能往回家走。如果沒有答應媽媽，她晚飯前肯定不會回家，家是吃飯睡覺的地方，不是因為吃飯，睡覺需要回家，她與好朋友雅珍又去附近的學校圖書館看書，玩籃球去了，亞珍的爸爸是學校的體育老師，亞珍還在讀本地的大學，每周日回家，她只要下課后回到家，總是習慣抱著一顆籃球，找小悅陪她玩。
　　 回到家，餐桌上已經(jīng)擺上她喜歡的菠菜拌粉條，一盤牛肉，還有衛(wèi)太太最拿手的烙餅晚餐，母親一看到女兒回來了，說：“快吃吧！你爸回來的晚，咱們不等他了?！?br />　　 “媽，我今天肚子不舒服，我吃了飯想休息?！?br />　　 “吃的不合適了，還是？”
　　 “休息一會兒就好了?！?br />　　 天黑了，夜燈已經(jīng)亮了，小悅在燈下正看書，聽到有人敲門，她豎起耳聽到是萍姨的說話聲，她趕緊合上書，躺在床上，衛(wèi)太太去開了門，看到萍姨后面跟著一個小伙子，進家后，衛(wèi)太太到女兒房門口，喊女兒：“小悅，客人來了?！薄皨?，我肚子疼，”她回應母親。
　　 “那就吃點藥吧！”
　　 “我休息一會兒就會好了?！?br />　　 萍姨帶來的優(yōu)秀男，在客廳坐了下來。
　　 優(yōu)秀男與萍姨聊了一會兒，看小悅一直沒有出來，知趣地告辭了。母親看著眼前高大結(jié)實的小伙子，五官標志，身材適中，一身墨綠色將校呢中心裝穿在他身上非常精神，他深遽的眼里透視著溫和，語氣沉穩(wěn)，舉止得體。這是所有相親里，最讓衛(wèi)太太亮眼的，也是最滿意的。
　　 衛(wèi)太太真的不愿女兒錯過這樣的相親，她再次來到女兒房里催促女兒出來見面。女兒以身體不舒服為由沒有出來。失望的母親，不停地招呼著客人，喝水、吃水果。優(yōu)秀男，為了不讓衛(wèi)太太失望，接下了削好的蘋果，隨后放到盤子里。優(yōu)秀男的舉動讓衛(wèi)太太好滿意好溫暖。
　　 送走優(yōu)秀男，衛(wèi)太太直接到了女兒房間，看已經(jīng)睡下的女兒，趴在女兒的耳前說：“今天來的小伙子，不僅長得標志，舉止得體，語氣溫和，難得的一個人。你不見，讓媽媽著急?！?br />　　 女兒沒有睡著，只是不想跟母親搭話，母親的話，她沒有回應。母親以為她真睡了，沒有再打擾她。
　　
　　 二
　　 回到家的優(yōu)秀男，直接進了他的房間。母親聽到兒子回來了，沒有進她的房里，平時兒子一回家總要到她的房里打招呼的，今天怎么了，她感覺不對勁，于是敲兒子的門：“東東，媽媽有話說。”里面沒有聲音。
　　 母親以為是自己聽錯了，直接推開了兒子門，看到兒子在床上躺著，盯著天花板。來到兒子床邊，輕聲地問他：“兒子，女孩子怎么樣？不滿意嗎？”
　　 “沒有見?！?br />　　 “女孩不在嗎？”
　　 “不是，她說身體不適沒有見面。”
　　 “哦，我明天問問你萍姨是怎么回事？看什么時候再見？”母親不解地說。
　　 "媽，我看你不用問了，那個女孩壓根兒就不想見面。”
　　 “那你萍姨怎么還讓你去？”
　　 “我看她媽媽挺熱心，對這個事很上心。她媽媽喊了她幾次讓她出來見我，是她一直沒有答應。”
　　 孟太太上班后，見到萍姨，兩人是同事，同在一個辦公室。萍姨正在做下月工資計劃，孟太太走到她面前，說：”中午我請你吃飯，門口有一家餃子館剛開?！?br />　　 “不用了，就在食堂吃吧！”
　　 中午兩人一起打了飯，回到辦公室，聊了起來，萍姨直接了當?shù)卣f：“孟姐，我知道你想了解昨天你兒子見面的事?！?br />　　 “是呀，兒子昨天回來說，沒有見到那個女孩，是有什么原因嗎？”
　　 “她說她身體不適，沒有見。”
　　 “那是真的不合適還是不愿意見？”
　　 “我也不知道，是她媽媽一直拖我給她女兒找男朋友。”
　　 “哦，那她究竟有沒有男朋友？”
　　 “她媽媽說，沒有。以前我給她說過好幾個都見了，是她不滿意，她不是不見你兒子，一定是她身體不舒服?！?br />　　 “哦。你還是問問女孩，有沒有意愿見我兒子？我兒子剛從前線回來，他經(jīng)歷了生死考驗才回來，我真不愿意我兒子接受任何不快，昨天我兒子回來，我看到他臉上不悅，我不希望再看到兒子的失落?！?br />　　 晚上，萍姨下了班直奔衛(wèi)太太家，見到衛(wèi)太太直接了當說：“昨天小悅沒有見那個小伙子，小伙子媽媽今天問起我，讓我落實這個事，能不能再見面？”
　　 “我也是這個意思，我怎么不希望早日再見面呢？現(xiàn)在小悅還沒有回來，回來了我跟她說，定在這周六，怎么見？”
　　 "我有些想法，上次小伙子來了，這次你和小悅能不能主動見他，地點安排在他家，這樣不就禮尚往來了？小伙子是英雄，獲得二等功，難道不值得去拜訪么？”
　　 “值得，值得，我和小悅?cè)ニ摇！毙l(wèi)太太一口答應了。
　　
　　
　　 三
　　 這周六，小悅與母親約定登門去上次未相親的優(yōu)秀男家里“拜訪”。衛(wèi)太太為了讓女兒這次相親成功，左試一件衣服，右試一件衣服。當女兒穿上那件粉色連衣裙，才總算滿意。
　　 優(yōu)秀男得知“女友”來家里，推掉了他的一整天所有計劃和安排，做好了充足準備與“女友”見面。
　　 吃過午飯母女按照萍姨說的地址，來到優(yōu)秀男家。接待她們母女的是一對母子。家里收拾的一塵不染。這是居住在鬧市區(qū)的一套別致的居室。
　　 一進門，優(yōu)秀男的母親忙著前前后后倒茶，招呼著這對到訪的目母女，優(yōu)秀男的母親穿著一身得體的藍色小花圖案的居家服，一頭短卷發(fā)，看上去很利落，帶著一副金絲邊眼睛，有著文化人的氣質(zhì)。
　　 優(yōu)秀男在沙發(fā)的一角削蘋果，削好后放到盤子里，遞到母女面前。
　　 一陣寒暄后，優(yōu)秀男的母親似乎與母女已經(jīng)熟了，翻出家里的家當展示給母女。先是把家里的相冊拿出來。
　　 女孩對相片很好奇，翻起了有些發(fā)黃的舊照片，上面有優(yōu)秀男小時候的照片。
　　 優(yōu)秀男不時的給女孩講敘照片的年齡。
　　 不知什么時候，四人已經(jīng)分成兩對聊天的話題。
　　 一對母親在聊著家常。聊天中，優(yōu)秀男母親把家里的家當都拿了出來，有她多年積攢的各種用品。有高檔面料，是她多年前出差購置的，她不舍得用，一直珍藏著，留著給兒子日后結(jié)婚用，有各類床上用品，有蠶絲被子，有真絲全套家居用品，還有一些小家當，她把家里柜子里收藏的用品都翻了出來。
　　 一下午不知不覺過去了，當女孩走到窗邊，看到太陽已經(jīng)落山了，窗外的天紅了，彩霞帶著各種鮮艷的顏色，堆積在天邊，樹葉的陰影投在窗上階前。女孩脫口而出：“多美的黃昏！”接著她說，“媽，我們改回家了?！?br />　　 “我送你們！”優(yōu)秀男說。
　　 “東東，你用車送他們母女回去，天快黑了，我本來是想留你們吃過晚飯再走?！?br />　　 母女的堅持，東東只好順著他們。
　　 半年后。
　　 東東，還記得我們在湖邊共同消磨的那些下午么？還記得那湖邊的纏綿嗎？那天你一直叮囑我不管以后我們遇到什么樣的風波，都會一直愛我，永不分開!記得么？東東，那湖水無邊無際的蔚藍常常和天空那無邊無際的蔚藍相合，成為那樣一片柔和舒適的藍色氍毹，使你想在上面酣睡，想在上面不在醒來。記得么？東東，也許你我都有未卜先知的直覺，我們那天都一直沉默，知道天很黑了，我們才不得已分開。那天我們似乎感覺風浪即將向我們襲來。
　　
　　 那天的落日和暮靄，還有那湖邊的夜景和繁星，還有那遠處的山脈和暗夜中明明滅滅的燈火。都記得么？東東。星星一向使我們沉迷，一向使我們醺然如醉，一向能將我們引進一個忘我的境界，是不？東東。請你一定告訴我，我們那個夜晚的承若究竟去哪兒了？
　　 已經(jīng)一百多天我見不到你了，你知道嗎？東東，我每天每天都在夢里找你，不知怎么搞的，總是找不到你！
　　 東東，東東，我的東東，你不是答應我不會讓我找不到你嗎？可是幾乎我每天繞道去你家，你家的門始終鎖著，沒有人。東東，你說過，我們永遠不會分開，東東，你究竟去哪兒了？我要見你，我真的好想見你！